前身为虎豹别墅的虎豹乐圃，及毗邻、已逝的万金油花园，是好几代香港人的集体回忆。它由有「万金油大王」之称的胡文虎于1936年兴建，属香港罕见中式折衷主义建筑，即布局用上西式建筑方法、装饰IM电竞 IM电竞平台则具中国特色，历史价值甚高。经活化，虎豹别墅现成音乐学院虎豹乐圃。 惜，旧事旧物总敌不过岁月变迁。政府早前公布，虎豹乐圃（虎豹别墅）将于年底12月1日正式停运，同日交还政府。据知虎豹乐圃（虎豹别墅）因受疫情等方面影响，致营运期间常年赤字，故决定提早中止原定于2025年3月31日期满的租约。 赶在回忆完全被时光怪兽吞噬前，沿大坑道攀缓而上。恰逢10月两天公众开放日，更得以访寻一般不予开放的楼层与房间，想象胡文虎家族衰微前所拥辉煌气派。 今天，跟随港版《读书杂志》的脚步，带大家来领略一下香港虎豹别墅的中西魅力。

　　我在衣食住行之中，寻找中西文化的痕迹，来到了「住」，我第一时间想起了唐楼与洋楼。今时今日，我们会将一座六、七层高的旧楼统称为唐楼，以其相对于高楼大厦与村屋，但曾几何时，唐楼之唐，是相对于洋人的洋楼。

　　香港开埠之初，港英政府在西环、上环、中环、下环（湾仔）一带，建立了维多利亚城，为了将华人和洋人分隔，故立例洋人居住区不可兴建唐楼，而在地契条款上，「洋楼只供独立住客或租客，而且只能作住宅纯用途；而唐楼就可以分拆出租，亦同时可以作为住宅和商业混合的用途」，故此，我们可以明白所谓唐楼与洋楼之分，源自于条文上的分类。而在风格上，有雕龙雕凤的未必是唐楼，有罗马柱装饰的也不见得一定是洋楼，要在其中分清差异与细节，我还是决定去求教有「建筑游人」之称的许允恒（Simon）。

　　Simon用最简单的语言响应我的问题：「洋楼和唐楼最直接的分别是，洋楼是从公共空间，到缓冲空间才到私人空间，例如大马路，到停车场，然后才到你的家；但唐楼不是，是从大马路便马上上楼梯到达你的家，即是没有缓冲空间。第二个分别是，唐楼在二楼会有骑墙占用公共空间，但洋楼便不会。」

　　Simon现职建筑设计经理，是香港及英国的注册建筑师，同时是多本有关建筑文化的书籍之作者，他的「筑觉」系列，除了说到北京、纽约、伦敦、东京的建筑风格与历史外，当然，也少不了香港。当我问这位「建筑游人」：中西文化见于香港建筑应该如何说起，Simon便提议：「我们游一转虎豹别墅吧！」

　　虎豹别墅，本是有「万金油大王」之称的胡文虎之私家别墅，并以他与弟弟胡文豹之名字，一虎一豹命名。胡文虎及胡文豹两兄弟祖籍福建，生于仰光，在东南亚发迹，后又来到香港。据说，胡文虎的IM电竞 IM电竞平台二夫人陈金枝喜欢香港的华洋杂处，胡文虎因此购下了港岛大坑道的一块地段，倚山建成占地八英亩的房子及私人花园，是香港硕果仅存的中式折衷主义建筑之一，时为1936年。2009年虎豹别墅被列为一级历史建筑。

　　有好一段时间，虎豹别墅及其花园仅供胡氏家族私人享用，并不对外开放，但建于别墅旁的万金油花园则会开放给公众，成为了不少香港人的集体回忆。然而，在之后的活化工程计划中，万金油花园遭拆卸改建，现只保留虎豹别墅及其花园的部分。Simon跟我说起这个拆卸事件时，不无惋惜。

　　参观虎豹别墅当天，Simon请来了两位老师同行，一位是雕塑艺术家周永强，另一位是玻璃艺术家黄国忠。周生为虎豹别墅的雕塑复修总监，而黄Sir则负责虎豹别墅的玻璃品复修。而我们的参观之旅，就由大门口的老虎雕塑开始。

　　「这只老虎收到的时候已是四肢不全的，」周生指着树荫下的老虎雕塑说道，「我们首先是要复修支架，再将支架的形状做出来。由于四只脚断了，尾巴也断了，我们需要翻查一些旧数据及相关图片，按照以前的形态重新打造支架，再上英泥沙将形态固定，之后就用石灰和其他物料重新勾画虎爪、虎纹」，「我们花了至少两至三个月」。

　　从周IM电竞 IM电竞平台生的解说，我们不难察觉他对古物修复的热诚，以及对于文化的重视，他说到「在西方，我们有雕塑家；在中国，却称为工匠。西方雕塑模仿性强，要有细致感，在面容、表情表达方面，讲究自然。在中国，工匠都是为王族与大户人家做雕塑，讲求直观思维、天人合一、更大的宇宙观，将寓意美好吉祥的事物放在一起，故有融和感。」

　　那么，在大户人家的虎豹别墅，我们又怎样发现其「将寓意美好吉祥的事物放在一起」呢？

　　我的提问大概问到了关键，周生兴致勃勃带我们游了虎豹别墅一圈，滔滔不绝，并先从声音说起。虎豹别墅有声？对，是有声音的，是流水声。在周生的提醒下，我才留意到置身于虎豹别墅的写意，倚山，有风，有流水。在山水之间，周生带我到了二楼的平台往远处眺望，正是维多利亚港，背山面海。

　　在山与海间取一条直线，我们又来到了楼下的花园。花园中有一座常常出现于西式庭园的喷水池，但在周生的指示下，我才发现个中玄机。周生解释说：「这座喷水池跟西方常见款式的最大分别是它的造像，不是希腊神话人物，也不是狮子，而是童子抱鱼」。「童子抱鱼」乃中国传统吉祥物，寓意欢庆有余，而童子抱的鱼势必是鲤鱼，此于虎豹别墅的风水格局，就是靠山稳坐鱼跃龙门之势。

　　风水融入虎豹别墅的设计，又何止是喷水池呢？周生又带领我们回到大厅。「你有留意到天花板有甚么特别之处吗？」周生问。「有水晶灯。」「除了水晶灯，」周生也不浪费时间跟我来来，直截了当解说：「还有天花的装饰图案。」果然，经他指点，我才留意到当中的四只蝙蝠，蝙蝠象征幸福，这我倒是明白，但四蝠中间的「曼陀罗」却是少见。

　　「这不是曼陀罗，这是八个金钱！」周生更正我说。我恍然大悟，才悟到这是「蝠鼠吊金钱」之局，寓意福在眼前，金（钱属金）水（鼠为子，属水）招财。说到风水，这中国传统智慧，早已流入西方与现代建筑，甚至宏观环境管理。Simon补充说，哪怕是今时今日正在施工的香港建筑，也讲究处处风水，因此风水没有新旧之分，也没有中外之别。此事有机会另文详谈。

　　好不容易从烈日之下，回到有冷气的大厅，我便抓着玻璃艺术家黄Sir，请教他关于虎豹别墅的一件珍品——大厅的月门玻璃。虎豹别墅的月门玻璃，完美演绎了中西文化交融的美丽：东南亚成长的主人，讲究中式风水，选用中式庭园美学题材，有竹、老虎，然后在意大利佛罗伦萨订制，由西方工艺师操刀，再从远洋船运到这个远东的城市。这个蕴含中西文化交流的月门玻璃故事，发生在八十年前。

　　「大厅的月门玻璃由意大利生产、设计，再运来香港装嵌，」黄Sir解释说，「当时靠书信沟通，相当不容易，有很多图案，例如竹、老虎、小鸟都是虎豹别墅要求制作的，既有意大利风，又有中式感觉。这种风格是意大利工匠特别为虎豹别墅而做的，跟当时流行的意大利风格不同。」

　　「又例如鹦鹉，」黄Sir继续说，「鹦鹉不是西方最常见的玻璃题材，但牠特别能够代表香港。现在，香港有很多鹦鹉，但其实，牠们都是外来的。鹦鹉是宠物，但有一些走散了，就在香港开枝散叶。鹦鹉可以代表香港的一段历史。」这也像胡氏家族在香港的故事，我心想。

　　黄Sir修复月门玻璃的工程有两个挑战，第一个挑战是其中左右两幅的玻璃已经散失，连相片也找不到，「胡仙小姐说小时候看过，一直记得原来样貌」，却又无法完整地描述出来。最后，他们办了一个比赛，胜出的设计加添了不少香港特色，例如塞拉利昂。「塞拉利昂的颜色用了些浪片，像波浪的效果，加上它有闪光，突出了塞拉利昂的效果。」黄Sir跟我说。

　　或者，无论中西，也敌不过新旧交替。月门玻璃的修复，除了有新的设计，还用上新的镶嵌技术。「玻璃技术是由西方传入中国的，而彩绘玻璃 （Stained Glass）包含彩绘及镶嵌两部分：彩绘是在玻璃制成后涂装着色，以表演细腻的图像及人物角色；镶嵌是将制成之各小块玻璃，组装于有沟漕的铅制框架内，然后焊接并固定。」黄Sir说，传统嵌画做法是铅锡合金，「即是铅和锡产生合金，像是工字铁般将两块玻璃合而为一。新设计全部用了锡合金，完全没带铅，会更加环保和安全」。如此的以新替旧，听起来，倒不是坏事。

　　在此，半日学徒米哈又再登场，这一次就是跟随黄Sir到他的工作室学习锡合金镶嵌技术。黄Sir的工作室，设在赛马会创意艺术中心（JCCAC），位于九龙石硖尾，由前石硖尾工厂大厦改建，现已成为一座多功能的艺术中心，彷佛象征着香港从工业经济型社会走向加强艺术创作含量的城市性格转变。在黄Sir的工作室里，做玻璃的工具整整齐齐地置于架上，有收回来的玻璃片、固定玻璃的支架、火枪等等，还有隔壁的熔炉。黄Sir搬出了镶嵌玻璃需要的材料与工具：不同颜色的玻璃、钻石玻璃刀、热熔焊料及电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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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Sir指导我以玻璃刀切出需要的玻璃块，然后在玻璃块边缘包上铜箔，并用电烙铁以热熔焊料（锡合金）接合玻璃块。整个程序，听起来不难，但就像我做瑞士汁牛河与梳乎厘一般，知易行难，又弄了半天，我才将数块玻璃块勉强接驳。然后，我又想起虎豹别墅月门上那过百块玻璃镶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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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这次学徒经验让我领会到甚么呢？我的答案是：通过衣、食、住三个范畴的半日代工经验，我深切明白到，文化的形，或许可以复制，但工艺的实，肯定要靠年月累积，如同文化的实在互动与交流。

　　文化累积不易，但连根拔起，也可以是转眼之事。2001年，虎豹别墅主楼及私人花园交予香港政府作保育，而在三年之后，万金油花园这个充满大众集体回忆的旧建筑却被拆除（及后重建成高楼大厦住宅）。事过境迁，虎豹别墅建筑群，终于在2009年被列为一级历史建筑。在活化历史建筑伙伴计划之下，如今虎豹别墅成为了虎豹乐圃，与香港中乐团及温哥华音乐学院链接为策略合作伙伴，旨在「提供中西音乐教育，也在中西交融的文化氛围下栽培新一代演艺从业者及未来的文化先驱」。在此中西文化汇聚之灵地，是否可以从上而下培养出中西音乐双全的人杰，实在教人拭目以待。

　　回到我最想探究的问题：究竟，中式风格是否仍然存在于当下的西化建筑呢？这边厢，黄Sir答道：「中式设计的玻璃其实很多大宅都有，但由于是私人地方，一般人比较少看到」；那边厢，Simon告诉我，「竹棚功夫还在使用啊！虽然大家已经推动西式钢管棚架多年」。而周生的答案呢？他未及回复，又再兴高采烈地要跟我介绍另一个风水吉祥图案了！这位将西方技术用于中式古物修复的专家，一举手一投足，不就是给我最好的答案吗？

　　周永强SUNNY CHOW：复修港澳及东南亚历史建筑多年，早年研习于清华大学及同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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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选自《读书杂志（创刊号）》，原文标题为：留在古建的中西，作者：米哈。更多内容，详见原书：